我不懂，这样一个灵气的女孩子身旁怎么会没有紧随左右细心护花的男孩？我
不懂，这样一个感情细腻的女孩子怎么会偏偏没有体会过为某人牵挂的幸福？我最
难懂的是，这样一个集温柔、活泼、秀气和细心体贴于一身的女孩子，理应是许多
男孩子心目中的理想对象啊，怎么会……未及多问，那双眼睛立即读出了我脸上的
疑问。她嘴角一牵，就泛起了淡淡的笑意，而且极具感染性质地马上让我联想到诸
如垂柳、湖面等平静的事物。
“其实我也说不上为什么，但我觉得很害怕，真的。”
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音乐。我能感觉到她在小心地看我，似乎确
定我是否值得信任。然后，渐渐地，她的眼中空泛起来，看得出她的思忆正在飘远。
“如果说现在的我像一株长满刺的仙人掌，那么从前的我就像一只小鸟，一只单纯、
任性、骄傲的小鸟，身边亲人朋友的溺爱将我拥向云端，我就这么一直自由自在、
无忧无虑地飞翔在自己的天空。”
她眼中忽然蒙上一层忧郁。“但是，我最终还是摔了下来。”
她再次看我，我相信我的眼神是坦然的，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她继续开启思
忆的阀门。
“突然，一位男生说他喜欢我，我却想他要么在开玩笑，要么就是找借口让我
在学习上分心。本以为这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但班里却因此闹开了，男生女生
都特别激动。常有一些男生扮演传话、送卡片的角色，或者夸张地上演跟踪、护花
的一幕，还有就是随时随地怪声怪气地喊我的名字或他的名字；至于女生，有些以
义不容辞的态度站出来在方方面面帮我挡驾，有些则加倍努力地在课余课后高举圣
贤书，还有一些则用平淡的语气表明她们早已司空见惯毫不在意，但总爱争议所谓
的最新进度，并由此传出了不同的说法。
本来我以为和以往的经历一样，只要我本人置之不理，不久以后一切将渐渐归
于平淡。但是绯闻愈传愈轰动，听说有人为此打赌，更听说男生宿舍里有一伙人在
出谋献策，誓要倾力上演一幕‘温馨之约’。我相信班主任不会袖手旁观，也相信
家人不会等闲视之，也许在有大人介入之前，我能以自己的方式平息此事？毕竟我
已经成年了。
于是我约了他单独面谈。
我记不起大家都说过些什么，但是我清楚地记得他带着笑容来，而最后我走开
的时候，他的神色很沮丧。其实，我何尝不是带着难过、沮丧离开呢？他一向是学
习上激励我不断提高自己斗志的对手啊。
那次面谈之后，我们都异常沉默。他刻意避开一切我在场的聚会，即使偶然遇
上，他的目光也决不正视我。后来，他常有意无意地嘲笑我，甚至公开数落我的缺
点。我觉得很委屈，但如果这样做他会觉得心里舒服一些，我愿意选择沉默以对。
再后来，他变得暴戾，很容易和别人吵架甚至打架，那些无辜的男同学只是刚巧和
我交谈过或接触过罢了。
就这样，他无休止的胡闹谁也制止不了。直到学期结束前，他突然要求转校，
这段插曲才算结束。
然而关于他的故事却在继续。在一次旅途上，听到邻座的陌生女孩在大讲她的
表哥，小女孩以崇拜的语气讲起她多才多艺的表哥，非常惋惜她的表哥不再羞怯和
单纯。小女孩的表哥是公认的怪才，沉迷于在考试中取得惊人的好成绩，除此以外
还沉迷于追逐不同的女生。他总能让不同的女孩子深受吸引，然后在女孩子表示非
常爱他的时候忽然拂袖而去，而后又开始新一轮的追逐。小女孩幸灾乐祸地说她常
看到不同的女孩子被表哥挂断电话、挡在门外或当众冷落。小女孩还说在世界上她
最讨厌一个人，表哥常说这个人非常可恶，却从来不愿意别人批评她，甚至连亲爱
的表妹也不能说她的不是，而我居然听到那是我的名字！
我感到震惊。我一向都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活在亲人朋友的宠爱之中。我从
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别人讨厌的人。我想，我一定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所以
才会成为陌生小女孩在世界上最讨厌的一个人。我肯定要为许多的人和事负责，我
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好女孩了。”
她的眼中带有泪花。声音带着哽咽。
“没有什么比内疚感更能打击人的自信。
尽管我依旧在学习上、工作上取得成绩，但是我开始害怕别人喜欢我，因为我
不值得。
如果说从前温文尔雅的他已经永远改变了，那么我就是肇事者。
我一直不能忘怀这件事，我很害怕再有同样的事发生。所以我不愿意接触异性。
有时候，有的人会向我表示好感，我得费力地说服他他的选择是错误的，我不遗余
力地数落自己的缺点，甚至为此挖空心思进行捏造。你知道，假话说上一百遍，也
许也会变真话。时间久了，连我也相信自己真的一无是处了。
我不想在无意中伤害别人，所以，我选择躲开。我疏远男性朋友，我避开表示
喜欢我的人，我绕过一切探究、饶有兴味的眼神，也许，也离开了别人的真心关怀。
小说里爱上一个人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飘上云端，要么坠入深渊。我不愿意
有人喜欢我而受伤，我也不愿意喜欢别人而受伤。我想我没有得到完美爱情的幸运，
所以，如果我爱上了一个人，我的结局一定是摔得满身是伤。”
一口气说出了心底的故事，看得出她的心情相当激动。
“我相信，不想尝试受伤的痛苦，不受伤就是最好的办法。别让人喜欢自己，
也别喜欢上别人。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把过去发生的事告诉你。小慧她们早已名花有主，
却要为我这形单影只的朋友操心，我不想自己的拒绝和坚持让她担心。小慧非常信
任你，她可能觉得你是心理辅导专业毕业的，对我会有帮助，她说我也该信任你。
无论怎样，谢谢你耐心听我发泄了这么久，我好像感觉到心里轻松了不少。我想
……我们不会下次再见了。
小慧，我们走吧。”
好一个善良的女孩，好一个聪慧的女孩。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单纯。还是那个干起工作来有板有眼的学生会干部，组
织大家玩游戏时最多花样的小精灵，学习起来毫不含糊的好学生。听她讲起她的童
年往事和梦想，你会懊恼自己为什么没能守着她一起长大；听她讲起她心爱的漫画
书，你会想谋杀那些漫画取而代之让这双眼睛只为你发光。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其实
已经牵引了许多人的心。难道她不知道她收到的小礼物一直是最多、最莫名其妙的
吗？难道她不知道因为她摔伤了膝盖，她宿舍里灌开水的活都让男生包揽了，那可
恶的坑洼也马上让人给填补好了吗？可恶的她却从不发觉、从不深思这背后的原因
吗？或者她还没从童话中长大？
于是你下定决心要以你的爱来帮助她长大，由于你确实出类拔萃，男生们除了
心甘情愿地打气，就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打赌。终于，她约你单独谈谈，你欣喜地以
为她终于开窍了，万想不到一见面她竟然只是非常认真地劝你停止游戏，并且说她
会忘记你“一时冲动下说的笑话”！你没有说一句话，你看到她为你担忧而微皱的
眉目，而你所能想到的就是将她拥入怀中然后肯定地告诉她这一切由来已久，但是
怀中的她却惊慌地挣离，并且失声说道：“只有詹姆才会这样做！你怎么也是这样
呢？”
詹姆是谁？谁是詹姆？是那个常给你来信并且曾经专门来探望过你的笔友吗？
他拥抱过你吗？只有他才能拥抱你吗？你的神色这样凝重，是因为我的拥抱让你觉
得自己背叛了詹姆吗？你讨厌我吗？你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只把背面留给我。最后，
你说你本来以为一切只是别人的误会，你希望两人能一起对外澄清，现在只有失望
了。我何尝不是呢？看着你不告而别远走的身影，我年青而热情的心沉入冰海。后
来，发现你的眼睛有意不看我出现的方向，你根本不看我眼中深深的失落和脸上失
魂落魄的表情，我的心被愤怒胀满，混蛋的詹姆，可恶的你。我故意说些尖刻的话
语，希望把你惹哭，我要你像我一样尝试难受的滋味。但是你只是若有所思地走开，
没有一句辩解。反而一些男生看不过眼，为你分辨。我疑心他们在制造机会讨好你，
我疑心他们就是匿名的詹姆，没有你的注视，我不顾仪态，我无须斯文，于是我频
频和别人开战。我想我已经是一只刺猬了，男生和你讨论问题或向你请教，我就觉
得他别有用心，问我不行吗？如果向你说笑话来逗你展开愁眉轻轻一笑，那就更是
居心叵测了。你结伴回家，我常远远地尾随，看有谁敢大胆地借故和你单独相处，
我要他好看。晚上睡不着，我要么约上些兄弟学着吸烟喝酒，要么就四处溜达，最
终徘徊在你家附近，希望看到你窗户里有彻夜不熄的灯光。就这样，我面目全非地
熬了几个月。临近学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猛然发现，自己的学习荒废得厉害，我无
法在期末测试中取得好成绩，于是我要求转校。我在心里顽强地认为，至少，我在
成绩上要和你匹配。父母无从劝慰，只好给我办了因病转校的手续。
我就这样到了另一个城市。在那里，我的聪明才智倍受重视，而我的桀骜不逊
也愈加变本加厉。我寂寞的时候就拼命读书学习，想你的时候就在周围寻找你的影
子。我知道，我深受女孩子欢迎。长发的、短发的、斯文的、活泼的、文静的、外
向的，只要身上有一点你的影子，我都想和她接近。最后，我总发觉她们想挽我的
手想管我的人，而我却没有想拥抱她们的欲望。于是我会马上买一张车票，偷偷地
回来看你。我只能远远地望着你，发现你瘦了，觉得你沉默了。你很少像从前一样
活泼地欢蹦乱跳，很少像从前一样神采飞扬地大谈卡通。天啊，你竟然换上了一种
怯怯的笑容！但是，你的身边依然有着追逐的目光。如果我勇气足够的话，我会拿
着不同的道具在书店、雪糕店、候车站等地方悄悄地向你靠近，有好几次，你的视
线分明扫过我的脸上，难道我的注视通过墨镜你也能觉察到吗？但你很快地收回了
目光，是的，你不可能认出变了发型染了头发换了装束的我。你是不是奇怪有时会
接到一些不作声的电话？你只当是拨错了号码，其实那是异地的我，在我决定要逃
离一位女子的时候，听到你的声音让我有无比的坚定。
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你，虽然他们都不认识你。我和不同的人谈起你，我告诉他
们你是最可恶的人，但是，我不要他们讨好的同声附和，更不允许他们批评你，没
有人可以说你的任何缺点。
很奇怪，对吗？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真的很傻。这得感谢我亲爱的表妹。这位大学生最近迷上
了一本旧漫画，故事是说一位男子决定向一位女孩示爱，但是他只会用有力的双臂
表白，结果引发了重重的误会，最后经历无数的风雨，两人终于互吐心迹，发现了
对方是各自心底期待的最爱。我嘲笑这个人猿泰山式的人物，以双臂做开场白确实
能吓倒任何毫无思想准备的小女孩。但是当表妹告诉我这个傻瓜名叫詹姆的时候，
我惊呆了。詹姆？拥抱？以双臂做开场白吓倒小女孩的傻瓜？天啊，那时的我声称
要开启一个小女孩的内心世界，让她感到我的爱，但是我却干着拔苗助长的蠢事，
我的拥抱吓跑了一向只抱洋娃娃的她。天下还有我这样的笨蛋吗？
混沌多年，我终于开了窍，我承认，她始终是我心底最爱的女孩。只是，她还
是我的女孩吗？经过巧妙的联系，我认识了她的好友--小慧，这是一个热心的朋友，
看得出她非常爱护我的女孩，但是对她非常热心地期盼我的女孩和她一样同坠爱河，
并且积极地联系人选的时候，我紧握拳头有捶桌子的冲动。
幸好，我的女孩在感情方面还是一片空白；不幸的是，根据我的专业知识，从
小慧的描绘中我发现她对男性朋友的抗拒似乎已经成为心理上的问题。这也许和我
有关，我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弄明白。
再见面，看到这样一个灵气、感情细腻、集温柔、活泼、秀气和细心体贴于一
身的女孩子，竟然不肯单独面对一位陌生男子，我的心很痛。在我暗示小慧离开的
时候，她眼中闪着茫然不知所措和无助的神情，她把自己深深地埋入沙发，专注地
玩弄着手中的杯子，尽管她还保持着礼貌上对我的微笑和用眼神作答，但没有一点
想理我的样子。我只好将小慧请回来，并尽量使气氛自然和谐。有了女伴的陪伴，
而她也确实想努力解开心结，她终于把过去的这一段全回忆出来了。
眼前离我而去的女孩，你可知道，如果当年不是我的离去，相信你早已成为我
的快乐女孩！现在，我怎能看着你从我眼前离去并且“不会下次再见”？
我快步追上她俩，慎重地看着她，我肯定地说道：“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对
着有好感的或有熟悉感觉的陌生人，我们的心理才不设防。你能对我说出你心底的
过去，是有原因的。请你认真看我。”说着，我慢慢地取下做道具的粗框眼镜，再
笨拙地用手指将发型梳理回原样，并且脱去身上老爸那件让我看起来能老十岁的西
装外套。
现在，我确定她认出我了，因为她的眼眶马上就盈满了泪水。还好，我的女孩
没有气得昏过去，也没有尖叫一声然后逃掉，这是一个好的征兆。她居然深吸一口
气，然后苦笑着告诉我：“我一直构思我们重见的场面。我知道我们会再见面，但
绝对不是现在这种情形。上帝保佑你忘掉我说过的所有话吧。”
不用理会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小慧，我抓起她的双手，用最最诚挚的语气说：
“很抱歉，我绝对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自己有多傻。天知道我居然会沦落到人猿
泰山，不，是傻瓜詹姆的层次，吓跑了我的女孩。还好老天爷保佑，我还是我，你
也还是你。我要带你去一些地方，有雪糕店、书店、候车站和你家楼下的角落，我
还要告诉你许多事情……但是，首先，你要接受我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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